独臂船长徐京坤和他的超级赛船
“买IMOCA60的确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我以前跑的环中国海、环球航行,一般人努努力是可以做到的,但进入到赛船领域,一切都不一样了。”
2021年秋天,徐京坤决定买一条超级赛船参加2024年旺代单人不间断环球帆船赛。
四年一届的旺代单人环球(Vendée Globe)是竞技航海的“珠穆朗玛峰”——26000多海里(48000公里)的超长赛程,一个人一条船无补给、不间断地航行绕地球一圈。
“我知道这个事情很难,我也不一定能做成,但我可能是离它最近的,如果我不抓紧做,未来二三十年也许都不会有中国人来触碰这个赛事。”
要想赢得2024旺代环球的入场券,他必须先参加指定的资格赛——2022赛季,徐京坤成为了第一位入选“朗姆路”单人跨大西洋帆船赛的中国船长,也是IMOCA组别第一位完赛的亚洲船长。2023年7月,他和五星红旗首次登上旺代环球的官方网站,成为2024第10届旺代环球的首批官方候选人。
9月4日,他收到咖啡路组委会的确认函,赛队通过了1200海里风暴测试,赢得了2023年咖啡路双人跨大西洋帆船赛参赛资格,将于10月29日从法国著名海港勒阿弗尔赛事村扬帆起航。这是世界最顶级的双人跨洋赛第一次有中国赛队入选,也是咖啡路历史上的第一支亚洲赛队。咖啡路虽然不是旺代环球指定的五大单人资格赛之一,但它和其他全球知名的高难度锦标赛一样,能够帮助赛船积累难度航行里程,在获得旺代环球资格审核的赛队超过限定参赛名额的时候,帮助赛队在优中选优的竞争中胜出。此次咖啡路如果顺利完赛,徐京坤有望抓牢2024旺代环球的入场券,成为参加世界最顶级离岸航海竞赛的中国第一人。
▲徐京坤和英国船长迈克·戈丁合作试航 图/受访者提供
“前面的路太长了”
“买IMOCA60的确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我以前跑的环中国海、环球航行,一般人努努力是可以做到的,但进入到赛船领域,一切都不一样了。”徐京坤把媒体和圈内人的肯定称为“大家抬举”,他自己并没有太当一回事,唯独谈到“赛船船长”这个身份,他充满了自豪。“我以前虽然都是自己行船,别人也很早就喊我‘船长’,但在我心目中,一直到我开IMOCA60、管理赛队,我才真正认为自己是一名船长。”
IMOCA60是2024旺代环球的指定参赛船型,2007年徐京坤作为中国残疾人帆船队队员在美国罗德岛海外训练,第一次在一本航海杂志的封面上看到IMOCA赛船,“太梦幻了,像一艘宇宙飞船!”
▲徐京坤的超级赛船IMOCA60 图/受访者提供
随着IMOCA赛船性能的不断升级,80天环游地球早已从科幻变成了现实。旺代环球的线路并非最经济安全的信风线路,而是想尽办法把凶险海角、赤道无风带,以及暴风恶浪纳入赛道,即便如此,旺代环球历史上已经有5位船长冲进了80天大关,最快纪录是74天3小时35分46秒。
徐京坤从未想过有一天残奥帆船队解散了自己却会独自出海远行,还能拥有一条超级赛船,与世界顶级职业赛船的船长逐浪竞速。2021年这种水翼版超级单体赛船全世界还不到20条,站在船上,他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IMOCA60集纳了最前沿的单体帆船设计和造船技术,招牌设计是垂直插入海中的摇摆龙骨和船体两侧伸出的水翼,碳纤维水翼轻盈飘逸却坚固到可以站人,迎风升起时如同飞鱼的翅膀,帮助船只减小水的摩擦力,冲击更快的速度。
它能够在世界上危险的海域和恶劣海况条件下畅行无阻,极限瞬时船速可以超过40节(1节等于每小时1海里,也就是每小时1.852公里)。船长们要想在旺代环球比赛中不落人后,几个月里日夜都要保持平均船速20节以上。海水的阻力、船只的负荷和风暴的夹击使得现代军舰的最佳速度也只能在30节左右,对于一艘全碳纤维的单体船来说,这样的速度在深海中行进已经相当于在海上开F1赛车了。
“在第一次上船之前,我从来没真实接触过,也都是看视频了解的,上去发现这个船真的是在海面上‘飞’。”
徐京坤从2005年入选中国残疾人帆船队开始,不间断地接触各种船型,完成了单人环中国海、6.5米小船不间断单人跨大西洋这样的极限挑战,还与妻子肖姝瑶用三年时间跑完了中国人第一次双体帆船环球航行,“我此前开过的那么多船里没有任何一条船能跟它相比,完全是不同的概念。”
一条全新IMOCA60售价高达九百多万欧元,他买的是一条性能极好的二手船,“只花了”两三百万欧元。把船停在法国洛里昂港口码头上,他小心翼翼地在船头上挂了一个牌子,提醒往来的船只保持距离,“别碰了我的船,我修不起。”
▲2022年11月9日,徐京坤驾驶梦想号从圣马洛出发前往加勒比海,3750海里的航程 图/受访者提供
从那时到现在,他永远缺钱,“手上的钱不够大修一次赛船。”买船的钱都是热爱航海的各路兄弟赞助的,“我从来都没有一个专门的商务团队帮我,大的赞助都是自己找来的。”
买船的时候他执意独自去法国,“连行李都没带,就背了一个双肩包。”他已经做好了打算,能省则省,“前面的路太长了,随时可能因为缺乏资金走不下去。”
组建一支赛队的预算上不封顶,用他的话说,“买船只是第一步,每一年休赛期维护赛船,都要往里砸进去买一条船的钱。”
大的赛队一个赛季仅人力成本就要一两百万欧元,“我们把资金压到最低了,现在队里也有5个人,临近开赛还会补充一点人,德国赛队有50个人。”
船停在码头,他就睡在车里。买好船,妻子肖姝瑶很快就加入了,两个80后组成了“徐京坤环球帆船赛队”,一人分饰多个角色:徐京坤是船长、维修工兼厨师和视频剪辑;多数时候肖姝瑶是船长唯一的手下,集船队的新闻官、翻译、行政、出纳于一身。咖啡路开赛前夫妻俩因为短租房太贵,索性搬到了船上住,“这个船两个人睡太宽敞了,还能节约一个小时的通勤时间。”
吃饭就在岸上的集装箱里,“我还改造了一个小厨房,做饭非常方便,非常棒!”
“非常棒”是徐京坤的口头禅,哪怕恐高的他爬到30米高的桅杆上干活,两腿紧张得发抖,他还是会抓住手机拍下傍晚的云彩,“真美!非常棒!”
集装箱里没有上下水,洗碗必须要出去打水,忙起来他们常常顾不上及时刷碗,“就从脏碗里抓起一个接着用。”徐京坤说最有意思的是妻子从来不抱怨,“反倒是我有时候会矫情一下,会嚷嚷几句,‘我们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跟野人一样!明天必须去租房子,我要睡在床上,在餐桌上吃饭,用干净的碗!’”
“租什么租!那么贵!”肖姝瑶断喝一声,一把提起他一会儿下水刷船要用的氧气瓶,“干活儿去!赶紧走!”
“这孩子废了”
“她太有意思了,有时我也在观察她的变化,我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逗她。”遇到徐京坤之前,肖姝瑶是一个百分百的文艺女青年,大学毕业后云游四方,到云南开客栈、跑西藏看珠峰……肖姝瑶自己也感叹,“这几年长发、长裙、长披肩都遗失在路上了,越来越中性,每天在中法两个时区疯狂工作。”
“我们两个缺了任何一个人,这个项目都走不下去。”徐京坤说肖姝瑶对航海“有一种信仰”,“她说起航海圈的掌故、人物头头是道,就连IMOCA60的数据、性能她都了解得比我还多。”
肖姝瑶是航海圈儿颇有名气的自由撰稿人,笔名“阿九”,她采访过很多水手和船长,用专栏和播客记录并传播航海人的热血和疯狂。徐京坤觉得肖姝瑶比自己更热爱大海,更有水手气质,“她很浪漫,很随性,我很现实,很谨慎。”
“当面他没有这样说过,他是追求完美的处女座,特别苛刻,从来不夸我。”肖姝瑶现在帮助徐京坤管理赛队,除了浪漫,工作内容无所不包。她承担了赛队一切杂务,每次报名参赛都有一大堆表格要填,“以前上学上班的时候,最讨厌填表,哪怕是评奖,如果要填表,宁可不参加了,懒得填”,这几年“把一辈子的表都填了” 。每个赛事完成下来都有数千封电子邮件沟通,“还有付款、协调、各种讨价还价……”
2013年俩人在三亚初识,徐京坤正在谋划自己的首次单人跨大西洋,肖姝瑶帮他一起梳理参赛条件。
“你觉得有可能实现吗?”徐京坤忐忑地问道。
“理论上可行,不过船不能坏,人不能病,天气也不能出问题。一旦有一场比赛取消或者缩短赛程积分,一切就结束了。”
俩人从那时候开始紧紧捆绑在一起,一个在海里乘风破浪,一个在岸上披荆斩棘。“她对我比我对我自己还有信心,她总是很肯定地说,‘你一定行!你就是行的!’”
“我们现在比那时候要好很多了,虽然缺资金,但是不像刚开始的时候,买船都需要拿自己的钱。”
为了参加2015 MINI TRANSAT跨大西洋比赛,徐京坤买了一条名为529的6.5米旧船,刚成家的小两口把这条船当作了临时的家。早晨徐京坤开船出海训练,晚上俩人挤在两平米不到的小船舱里过夜,把米和土豆块儿、胡萝卜丁都投进一只从国内背去的小电饭锅里一锅焖,就是俩人在法国布列塔尼港口的“中式大餐”。
▲2014年,徐京坤参加MINI TRANSAT单人跨大西洋比赛。“没有人告诉我如何用一只手控制这条MINI,我必须自己摸索出属于我的方法” 图/受访者提供
肖姝瑶从没当着徐京坤叫过苦,徐京坤嘴上不说,心里暗暗称奇,“其实我到现在也经常在想,她也不像我从小就很苦,为什么能跟我一起吃这样的苦?”
徐京坤12岁的时候因为意外被炸伤,截断了左手和左小臂的三分之二,大脑出于自我保护删去了很多痛苦的记忆,只记得在被抬去医院的担架上,耳边一个老乡的声音,“这孩子废了!”
从2015年开始,徐京坤参加的比赛都是世界顶级离岸航行竞赛,对残疾人没有特殊优待,他必须证明自己具备正常人一样的竞技能力才有资格入围。
肖姝瑶曾经问他为什么一路如此艰难却从没想过放弃,“因为我没有退路,退回去就是那一句‘这孩子废了!’”
▲“长6.5米、宽3米、内部空间不足2平米的529,赛季开始前一周我才得到这条船。为了节省预算,从那天起我就搬到了那条船上,白天出海训练的时候要把所有生活用品搬到码头上,就成了赛船,傍晚回来再搬回去就成了家,寒风凛冽的洛里昂,529成了我最温暖的家” 图/受访者提供
投奔怒海
肖姝瑶刚跟徐京坤在一起的时候,身边朋友很多不理解,但只要一跟他们接触,就会很自然地忘了徐京坤少一只手臂,“我的朋友说他身上没有残缺感。
徐京坤总是很自然地露着左胳膊,用它托着手机打电话、在分享会上夹着话筒,“我可以切菜、切肉,我还能包饺子……很多次在海里落水我都是靠它把我搂上来的,特别棒!它跟着我真的出了好多的力气,这是我的标记。”
肖姝瑶相信是航海治愈了徐京坤,“他曾经遭遇无数质疑和指责,一定程度上刺激到了他,让他的起航带着一丝战斗欲。随着航行渐远,他感受到越来越多的关心和帮助、越来越多的善意,变得平和、理性,航行也变得更加纯粹。”
徐京坤很赞同,“航海彻底改变了我。”从16岁进入体校,他在竞争中总是没有安全感,“如果不是因为搞体育你根本都出不去,我就说我一定得在这留下来。”他常常有落入无望的忧惧,曾经非常激愤,参加残奥队选拔时,他每天都对自己说,“如果你这一次失败了,你就不用回去了,跳到海里边死掉就行了。”
▲2008年北京奥运会青岛会场开幕式,徐京坤 (右一) 担任护旗手
残奥队解散后,很长时间他都找不到自己的生活目标。他讨厌没有目标感的生活,翟墨船长环球航行归来给了他一个方向,“原来队伍解散了,我还可以自己去航行。”
他的第一条船和第一次环中国海航行充满了悲情色彩,“一个人住在崂山小船厂里,每天像疯子一样忙碌,与生活脱离,失去了所有联系,甚至好像开始被人遗忘。”他用了7个多月的时间修复改造了一条几乎要废弃的船,给它取名“梦想号”。2012年9月18日从青岛启航,“带着壮士一去不复还的那种悲壮心情,甚至也带着一些怨念,为什么我这个人一辈子要这么难?为什么我起航出发父母却不能来到现场?你们不相信,我就拼死一搏!带着这种劲!”
发小“猴子”在岸上高喊着,“京坤!”“京坤!”“哎呀,他喊的那个凄厉啊,我都不敢回头,心里跟命运赌着气,死了就死了,怎么着?”
▲2012年,徐京坤一个人用7个月的时间,一点一滴地把第一条梦想号修复好 图/受访者提供
勇气与爱
这些年当徐京坤完成一个又一个目标,感觉自己能够把握生活之后,忧惧退去,愤怒止息,他越来越舒展,越来越职业。身边的朋友、大哥和赞助商都不太知晓事业起步时期的他,很多人是通过肖姝瑶写他的那本《卑微的梦想家》才了解到那些过往。
“我认真读了那本书,非常触动。”殷志成是青岛海运职业学校海豚俱乐部的副总经理,接触过很多航海人。“京坤很专注,不会轻易分心,执着于自己的目标,一步一步往前,旁人猛一抬头,会发现他已经达到了难以企及的高度。”
“京坤最大的特点是严谨、专业,”诺亚天泽保险经纪公司从2017年徐京坤和肖姝瑶开始双体帆船环球航行时成为他们的合作伙伴,到现在一直为赛队提供保险服务。天泽董事长田丰密切关注着赛船的状况,“咖啡路1200海里资格赛,他们按照规定必须穿越风暴赛段,追着风暴跑下来,赛船完好无损,充分证明他工作做得很细。那么大一条船,每个细节他都亲自维护到位才能有这样的状态,这种职业精神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赞助商、对家人负责。”
“其实在海上偶尔我还是会(情绪)爆发。”2022年朗姆路单人跨大西洋的时候,他连续穿越3个大风暴,最大风力超过70节,“整个海面鬼哭狼嚎,非常让人恐惧。”孤身一人在风浪中,徐京坤冲着大海怒吼,“来吧!怎么样吧!”
他笑了起来,“没有人看到过我那个样子,以前也没跟人说过。很戏剧化,一边叫喊着,一边开着我的船迎向风浪!”
“那次还干了一个非常冒险的事,”IMOCA60赛船上有8面帆,每面帆都有一百多公斤重,一趟朗姆路跑下来,大风吹坏了3面帆。“有一面帆直接掉到海里去了,船还在跑,三百多平米的帆兜着几十吨的海水,靠人力是根本拉不上来的。”徐京坤拿着一把利刃跳进冰冷的大西洋,“一点点切,把它切成碎片拿回来了。”
深海航行最忌讳的就是人船分离,大洋深处,连救援力量都没有能力抵达,“事后想来想去,以后还是不能这样干了。”徐京坤说这种行为跟自己理性稳妥的天性严重不符,他甚至都无法解释,“但这都是人在岸上、在正常情况下的想法,紧急时刻,你的想法会不一样。如果不跳进海里,帆可能会把船拖沉,比赛会被迫终止,而我为这个比赛付出了那么多,绝对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我的船也不只是一条船,它像我的孩子一样,不可能不去救它。”
除了充满勇气的冒险竞赛,极限航海中也有许多关于人与船、人与人之间的爱的传递。2020旺代环球就曾上演61岁的传奇航海人让·勒·卡姆和几位船长冒死营救船只发生灾难性断裂的船长凯文的故事,极少流泪的徐京坤说,“这些故事很容易触动我的泪点。”
船长们是懂得表达爱的,那些在最凶险的海域守望相助过的水手们,常常会结伴参加咖啡路双人跨大西洋赛。肖姝瑶在“徐京坤环球航海赛队”公众号上除了发布关于徐京坤赛队的消息,还会介绍很多航海英雄和海上传奇,她写了这样一段话——
“1997年,前一年在旺代环球80节暴风中救下几乎失温的拉菲尔·迪内利的皮特·戈斯,作为伴郎参加完迪内利的婚礼,两人又组合来咖啡路拿了个CLASS2组别冠军,成为离岸航海界的一段美谈。2012年旺代让·勒·卡姆(对,就是2020年救人的这位)翻船18个小时之后,文森特·里乌赶来救了他一命,两人搭档到咖啡路拿了个IMOCA组别冠军。旺代生死之交的组合来咖啡路‘刷’冠军,似乎已经成为传统了。”
▲徐京坤和妻子肖姝瑶在环球航行的第一年 图/受访者提供
“阿九是懂航海的!”虽然他总爱开玩笑称肖姝瑶为“不靠谱的阿九”,内心里却深知她的宝贵。
徐京坤由衷赞叹这些海上传奇超越了胜负,“我很喜欢听她给我讲这些人和故事,不过一问她,她就停不住了,我就喊停停停,我要去干活了……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9月底在青岛见到徐京坤时,距离咖啡路开赛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前段时间太累了,我必须调整。这次回来基本没有安排什么事情。”
我们一起往奥帆中心走,秋天的风吹过来,他眯着眼睛,“真棒!这是最好的季节!很舒服!”
“你左胳膊怎么了?”
青岛奥帆中心看门大哥的脸晒得黝黑,可能来城市的时间也不长,说话还是乡音。徐京坤和一行人从他面前经过,大哥竟然脱口而出这么一问。
“小时候出了点儿事故。”徐京坤的语气和神情都非常平静,并且停下脚步,面带微笑地定定望着大哥。
看门大哥坐着不动,抬起脸,眼里满是关切疼爱,带着乡里人的直接和热忱继续发问,“现在生活还好吗?”
“还好,挺好的。”
他给我们指他的“梦想号”曾经停靠的地方,“那里,那条红船的旁边。”
▲“2021年,再次来到布列塔尼,开始我的 IMOCA计划。离岸远航在中国仍然是在起步阶段,由于预算的限制,我再一次住到了我的船上,不过这一次我的船有60尺。” 图/受访者提供
一个理性的人爱上航海,
这是我做的最疯狂的事
——对话徐京坤
身边有朋友的时候,徐京坤常常是一个倾听者,“我好像同龄的朋友特别少,交的朋友都是大哥。”他喜欢听大哥们谈天说地,“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这两年大哥们往往因为他回国才聚到一起,话题也多是围绕着他和他的环球航行、跨大西洋航海竞赛,还有他的IMOCA60超级赛船。
即便大家是在谈论自己,徐京坤还是会习惯于沉默,不说话的时候,常年被太阳晒得黝黑的一张脸显得格外沉静。“其实我在海上也经常这样,不说话,但心里很享受。没有表情并不是我不高兴,只是我有这么一个‘讲话懒’的习惯。”
他说自己是一个“笨人”,事实绝非如此,他敏感谦逊、分寸得当。当我们礼貌地请大哥们“退场”,在一位大哥安静的不被打扰的大办公室里展开长达两个半小时的深谈后,他以准确动人的表述向我们敞开了自己。
▲徐京坤在当年打工的餐吧与朋友们聚会 图/本刊记者 梁辰
让我变得自在,这是最大的收获
南方人物周刊:你是什么时候觉得特别自如、整个人很自在的?很多残疾人士会用袖子遮住残缺的部分,或者在外出时候戴着假肢,但你就是那么自然地露着左胳膊甚至把它当一只手在用,当一个胳膊在用。
徐京坤:是的,我很坦然,我很自由。最早在山东体校开始训练的时候还不行,尽管是作为残疾人运动员在训练,当别人看你,你会觉得不舒服不自在,自己会觉得紧张。后来进了国家帆船队,慢慢开始改变了。但真正解放我的,是国家队解散后,我自己开始航海。
航海真的是彻头彻尾地改变了我。很多人说到我,总是会说好像我现在成功了、改变了命运什么的,其实对我来讲最大的收获是这种自在。航海让我活得很自在,我能自己选择自己想要的东西,选择我现在的状态,这一点非常好。
从我决定远航开始,从我第一次环中国海开始,我的人生就开始发生蜕变了。海上的孤独也好,风浪也好,甚至有时候的一些恐惧也好,经历多了以后,你就会获得那种自由,变得很自在,不在乎外在的东西,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这样活着就很舒服。
徐京坤用这条J24,开始了从中国的最北端到最南端的环中国海航行,那是他人生的第一条船,也是他的第一次单人远航 图/受访者提供
南方人物周刊:你怎么看别人给你的“独臂船长”的标签?
徐京坤:那是我自己给自己的,哈哈。阿九(徐京坤的妻子和搭档肖姝瑶)写我那本传记《卑微的梦想家》的时候,我就告诉她,你要在标题里写上“独臂船长”。这么多年来我们接触的媒体老师们也都很专业,他们很多时候会非常礼貌地问一句,“我们是不是不应该这样写,或者有什么样的称呼更合适?”我都会告诉他们就写“独臂船长”。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反而独臂是我身上很独特的一个东西。
敢说你才敢面对,是吧。我自己现在一点都不在乎这东西,其实都不用再谈在不在乎的问题了,如果你还在考虑在不在乎,说明还是在乎。(笑)这么说吧,我觉得我的左臂非常棒。将来有了孩子,我会是孩子眼中最独特的父亲,很酷。
南方人物周刊:你完全跟12岁那场爆炸的意外伤害和解了,这是非常不容易的。
徐京坤:是的,这个事已经完全翻篇了,已经完全结束了,在我的生命里伤害和阴影已经完全被驱除掉了。这就是航海,包括我这一路的成长和经历带给我的,非常幸运!意外受伤就像一个魔鬼出现在生命里一样,它要伤害我,但是它还没有真正伤害到我,我就已经把它给打败了。
现在回想我能感受到,如果我没有及时地走出来,把它给打败的话,我极有可能就会被它打败。我也能够感受到,其实很多身体残疾的朋友们因残缺不全导致身心深受伤害,我也总想着能够给他们一些鼓励。
▲徐京坤儿时旧照,意外尚未发生,是一个活泼健康的山里娃 图/受访者提供
南方人物周刊:很多航海圈以外的人认识你都是从《十三邀》那期节目,你跟许知远老师对谈的时候,说自己“上半辈子就没踏实过”,现在你处于什么时间,是上辈子还是下辈子?
徐京坤:还是上半辈子,仍然不踏实。我这个人其实并没有特别大的野心,我只是不喜欢掉到最底层。所谓底层也不是说物质生活上,我对生活的适应性非常强。现在我也还是经常一天只吃两顿饭,不是没有钱,是没有时间,在船上有很多活儿要做,手上的工作中断了很麻烦,我宁可不吃饭也要干完。不喜欢底层是不喜欢那种没有目标、不能自己掌控自己的生活的感觉。
从确立了参加2024旺代环球这个目标之后,生活就变成了一场战役。2022年朗姆路单人跨大西洋、2023年咖啡路双人跨大西洋都是为了获得旺代环球的资格,我们没有那么多财力慢慢来,只能把一个赛季当成3个赛季,把一个人当成10个人用,我们赛队就5个人,德国赛队50个人。
因为这个是我自己的目标,我喜欢这个目标,所以我也没有觉得生活多苦,自己的牺牲有多大。一般人过我的生活会很难适应,会苦死,但我觉得这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在一个非常美丽的码头,在一条非常棒的赛船上,做自己最愿意干的事情,做自己专业的事情,不用受任何人的支配、指挥和控制,我就觉得这已经非常好了,对吧?
▲徐京坤用这条J24,开始了从中国的最北端到最南端的环中国海航行,那是他人生的第一条船,也是他的第一次单人远航 图/受访者提供
我是一个“笨人”
南方人物周刊:航海最吸引你的是什么?是冒险的刺激感?远离人群深入大洋的自由,还是搏击风浪后回归大陆拥抱家人朋友的渴望?
徐京坤:其实我也在尝试从更深层面认识自己,我到底想要什么?
航海跟我的天性甚至是相悖的,我特别稳妥、谨慎。我喜欢一个房间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没有任何小偷能悄悄进来这种。但是航海偏偏是四面漏风的,无论你在岸上做多么万全的准备,海上总是有状况出现,你就要拿着“盾牌”四面抵挡,很狼狈,我其实不喜欢那种意外。
我也没有那么浪漫。有一种人是真的喜欢海上航行的孤独,比如法国传奇航海家伯纳德,对城市对人群他感到厌恶,疯狂热爱自由和航行,享受孤独。我不是那种人,我没有那么疯狂。我是一个“假疯子”,我也不是文艺范儿的那种。在海上,我总是会很想岸上的家人和朋友们,想靠岸后跟他们喝啤酒吃烧烤。
无论是以前作为国家帆船队的专业运动员,还是现在自己从事极限航海竞赛,我也不是那种非要拿冠军、崇尚金牌和胜者为王的竞技心态。有一些极限航海竞赛的人他们参加比赛就是为了赢,竞技策略很激进,如果不能赢,可能宁可选择退赛。我也不是这种。
南方人物周刊:你不疯狂,你很理性。航海看起来是你这个理性的人做的最疯狂的事了。
徐京坤:对,我非常理性。但似乎干着一件好像很不理性的很疯狂的事。环中国海、环球航行,驾驶6.5米的小船跨越大西洋,现在又买赛船参加世界上最难的极限环球航行竞赛。
南方人物周刊:只能说明这个事情你真是特别喜欢。作为一个理性的人,你能对航海付出这么多,对你来说,这样真是已经疯狂到极致了。
徐京坤:对,是这样的。现在过的生活完全是一种疯狂状态。2015年单人小船跨大西洋后,其实在国内就已经算是很顶级的了,当时在深圳一个游艇俱乐部做副总,收入和待遇都非常棒。放着好日子不过,2017年到2020年,跟阿九一起完成了为期三年的环球航行。结束后我们在海南也过得挺不错的,我又有了参加旺代环球的目标。
▲2015年9月19日,单人横跨大西洋极限帆船赛Duarnenez起航,梦想号第一个冲出起航线,朋友穿着当地服饰来送徐京坤 图/受访者提供
南方人物周刊:青岛航海人才很多,在你前面已经有好几位传奇人物,为什么你能越走越远,特别是从2022年开始自己的世界顶级职业赛船船长之路?
徐京坤:我是一个“笨人”!一方面我很理性,还有一方面我不会想太多有的没的,当我觉得一个事儿很好,值得去做,我就不会想做了这个没做那个如何如何,不做这个去做那个怎样怎样……
我买了IMOCA60赛船后,开始回过味来了,因为理性开始分析了:咱一个普通农民家庭出身的人,每年不赚这些钱,还花这么多钱……就这种。
那个船光从岸上吊到水里,下水就要15000欧元,所以没有什么试乘试驾。钱付了,我第一次上船,真的感觉不真实,跟我以前开过的所有船都不是一个概念。那个船在海面上飞的时候,让我见识到为什么它被称为世界最顶级的赛船,“我终于站到了这条船上,这条船属于我们了!”心里这种感受刚升起来,下一秒就感觉到好大的压力,这条超级赛船好多的缆绳配件,真的很难在短时间内去学会,而且一个操作失误就会造成巨大的损失。
我一看太复杂了,心想这根本搞不定啊,接手后就没有离开那条船,就在码头上停着,天天研究,两个月后才自己独自出海。
我不是很聪明的人,而且我很健忘,怎么也想不清楚当初买船的时候咋想咋算的。算了咱不想了,明天再说,明天又忘了这些事了,你又不想了。
我喜欢机械的东西,对船可能有一点天赋吧。我们那个赛船特别复杂,欧洲很多船长都是有工程师学位的,同时还配有团队和教练,我就一个人去买的船。我初中都没有毕业,英语也是自学的,但是我不怵,花点儿时间我都能弄明白。
大部分时间我和赛船一起的感受都是愉快的,只是它太贵了,维修保养的账单都很昂贵。每次付账单的时候我很心疼,但我的理性就告诉我,赶紧付了得了,然后又忘了这个不开心了哈哈。
▲电力、机械、液压、结构维修、船帆粉刷都是徐京坤的工作,最需要体力的是每周两次的船底清理,水下一待就是两三个小时图/受访者提供
我想做自己的小小英雄
南方人物周刊:我们普通人一靠近大海就会感到心情愉快,你对大海的感情比我们要复杂一点,好像没办法轻松简单地说一句“我喜欢大海”?
徐京坤:我和大海之间是什么感情连接,我真得想一想。很长一段时间,我其实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这种状态让我特别不舒服。海上航行是我的工作,我自己是喜欢这个项目的,但是这个事情现在确实让我很累,想到要回法国,我心里会有点抗拒,那边就像一个战场一样。
我想要找到一个理性的原因,我不想轻易地说出来我为什么喜欢和为什么不喜欢。我需要想一想,我想找到一个真正的让我自己觉得能接受的答案。
南方人物周刊:环球航行和极限越洋竞赛完全不是一回事,极限竞赛你面对的是资金和速度的多重压力,还有竞赛策略的制定和执行,不能像环球航行那样去享受远航和大海。有过三年环球航行的幸福体验,是否会在现在这个高压阶段反哺你,让你始终对大海和航行有感情,不至于全是大赛带来的压力和消耗?
徐京坤:的确是。在天海之间行船是非常美好的享受,去过那么多海面连接的地方,看到的体验到的,都会让人觉得美好。但我其实可能还更喜欢极限航行比赛这种具体的目标感,让我一直漂在海上,我也会不满足。
我是一个完美主义者,还有点英雄主义。我不是说要做一个人拯救地球的那种超级英雄,我想做自己的小小英雄。在极限航行中顶住压力,跨越大海,每次完成回来,我会觉得我是一个小小的英雄。
对于我来讲,从赛季开赛前的艰苦准备、开赛后的承受高压,到最后到岸时的那种释放,是我最享受的一个过程。
南方人物周刊:除了自在感和成就感,航海还对你的个性有什么塑造?
徐京坤:航海拓展了我的身体能力和意志,我的身体特别好,都是在极限要求中发展出来的。我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强大适应性和康复能力,身体的极限在极限环境中被激发出来了。这也是我特别喜欢航海的原因,我能感觉自己是人类中的强者,对我来说,这令我内心更加强大。
航海不是浪漫向往或者一味勇猛就行的,要完成极限挑战,还要把赛船平安地带回来,要上岸给等待的家人一个拥抱。出发前需要做很多具体艰苦的工作让赛船有一个完美的状态,任何问题都要考虑到,有两套甚至更多预备应急方案。航海让我养成了超强的执行力,“说到做到”,目标有多高,自己就付出更多的努力,这个也刻在我骨子里了。凡事认真,绝对不会说说就算了。
经历过独自航行的孤独和风浪后,我更加喜欢日常生活,发自内心地爱自己的环境和朋友。就像现在这样平静安稳、没有风暴的日常,都让人珍惜,让人想要赞美美好的天气和美好的氛围。
▲环中国海的途中,徐京坤曾经落水漂流到中国台湾东引岛,当地的小朋友们在徐京坤离开时带着岛上难得的糖果牛奶来为他送行 图/受访者提供
南方人物周刊:你有过非常孤单艰难的日子,青少年时代常有一种走投无路要掉到底层的恐惧和无望。2012年独自启航开始环中国海的时候,抱着大不了一死的念头,心里很多愤懑。这么多年航行,你跟自己和命运都和解了吗?
徐京坤: 2012年那时候真的是带着一种跟命运赌气的感觉,心里有种壮士一去不复还的那种悲壮,甚至也带着一些怨念,说为什么我这个人一辈子要这么难,你们不相信我就拼死一搏,我要让这个事情去发生,对,带着这种劲。
现在这些都被医治了,完成一个一个目标对我来讲很重要,你慢慢知道自己是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的。小时候在农村,我又少了半条胳膊,周围真的是一个没有目标、生活漫无目的的环境。你不知道你的目标在哪,你也从来没有达成过一个目标,你会厌恶那个懦弱又不堪一击的自己,渴望充满斗志和勇气。
通过航海,我有了一个又一个目标,这也是自我医治和成长的过程。
从我用7个多月修好了一条要报废的小船,把它命名为“梦想号”,并且实现了环中国海这第一个目标后,我学会了相信自己、相信梦想。其实如果那一次失败,可能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再起来了,可能就彻底被打垮了,不光是被外界的东西打垮了,自己那道防线也没了。现在回头看,真的也觉得当时别人说我不切实际是可以理解的,自己可以说太幸运了,那个开始让我学会了相信,这种信念帮助我一步步走到现在。
南方人物周刊:离岸远航,深入海心,在离两边大陆都有1500海里的那种场景,你会有什么感受?大海对水手来说,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
徐京坤:我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文艺的感受。对于我这条赛船来说,在大洋中心的时候反倒不害怕,它的安全性能特别好,设计出来就是为了对抗风暴的,只要你自己不操作错误,非常安全。反倒是靠近沿岸,渔网啊往来船只等各种东西都会对这条船构成威胁。
大海它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它无意伤害你,它就按照自然法则客观存在着。在海上人自然会平静下来,不会那么愤世嫉俗。我说实话,我觉得我更怕人。有时候专心忙航海的事情不看新闻,心很定,一关注社会新闻,感觉自己无所适从。西方社会制定的规则是针对东方的,东方又要针对西方做些制衡,对吧?好多事情都没有一个客观裁定的规则,混成一团,超级复杂。
▲在马达加斯加,徐京坤把船上的蓄电池送给没有电的当地学校。整个村子的孩子都跟着他走过村落 图/受访者提供
南方人物周刊:外界对你的期望极高,你对自己要求又很苛刻,你自己也知道你的橡皮筋已经拉得非常紧了,在达成2024旺代环球参赛并完赛的这个过程中,你会做什么改变,让自己更加舒展从容,不至于被拉断?
徐京坤:其实我现在已经在开始做调整了,因为我知道确实这个东西压力太大了,真的会把人压断的。
调整的前提还是船的状况一定要极致,在岸上把船照顾好,到深海里,船才能把我照顾好,这一点是肯定的。咖啡路开赛在即,各个赛队非常紧张忙碌,而我却能回国休整,就是因为前面没日没夜做了很多工作,船已经处于最佳状态了。
生活上也做一些调整。有一段时间我们都住在船上,方便工作,老外看我们也是很吃惊,早晨、晚上这俩中国人都在干活。前段时间刚租了一个房子,生活稍微正常一点。有一段时间,压力真的大到我看到那条船都已经厌恶了,失去乐趣了,我心里知道这肯定不行的。
面对接下来旺代环球那种魔鬼航程,你如果没有真诚的热爱,没有真诚的信念,你的初心如果丢失的话,你是不可能坚持下来的。
▲遇见世界各地的音乐家,在大溪地赶上海瓦节,街头乐队的演奏让水手们忍不住随之起舞 图/受访者提供
南方人物周刊:旺代环球被称为“海上珠峰”,是地球上最难的极限航海赛事,你现在的目标还在顺利拿到旺代环球的入场券上,等到你最终顺利跑完旺代,回到并没有那么具体明确目标的日常生活,到那时候,已经完成了最难赛事目标的你有信心可以投入到寻常生活中吗?
徐京坤:确实我有这个问题。每次完成一个赛事目标,停下来以后,我确实有时候不知道怎么应对生活里边的事。
我的天赋是我能够去管理好一个单一的事情,我把这条船打造到极致,做得非常好,全力以赴,不偷懒不耍滑,这是我的一个性格。但一回到生活当中,需要应对一些规则,有时候我就觉得不公平,就会让我很不舒服,我不喜欢被压抑,但有时候你又无力反抗,包括对于人事会觉得很头疼,对人事我非常不敏感。
比如你看我那么多好朋友和大哥,其实每次回来我经常会忽略了给他们带点东西或者是多一些关心回馈什么的。在这方面我是一个弱智,经常到了人家门口了才想起来今天什么也没有带,你又不是说不懂这种人情世故,你也一把年纪了你又懂,但是反应过来的时候总是晚了,生活中就总是不那么灵光。
南方人物周刊:咖啡路你和英国传奇船长迈克·戈丁搭档,1200海里的资格航程,比去年朗姆路资格赛快了17个小时。迈克有过三次旺代参赛经验,十夺咖啡路亚军,你驾驭赛船也越来越娴熟,除了参赛完赛是否对名次还有更高预想?
徐京坤:从我自己还有赛船的能力上,的确是可以冲击更快的速度的,我的船到现在还只释放了百分之七十的性能,没有往极限去狠跑。但是我们的策略还是安全完赛,拿到积分。说实话,我手上连大修一次的钱都没有,没有任性跑的资本。
这一点我跟迈克·戈丁船长也有过明确沟通,他非常理解,他也经历过这种资金有限的困难时期。策略非常明确,但执行到位不犯错仍然会是一个挑战,我天天告诫自己千万别激进,别贪快!一定要慢,一定要慎重!但是在海上很多时候都是瞬间决断,那一瞬间很难说自己认为正确的决定是真正明智的。希望我和搭档能够配合好,在具体情况中能够做好平衡。